佳气满堂春意浓徐建融
日本的新年，过的是阳历元旦。从十二月中旬开始，宿舍附近的超市里就摆上了年宵花。洋气一些的植物是蝴蝶兰，颜色和品种跟国内花市的差不多。蝴蝶兰花期很长，造型颇喜气，在国内也是热门的年宵花植物。但我总感觉蝴蝶兰既缺乏花香，花瓣的质感也多少带有一种假花般的规整呆板，所以总提不起太大兴趣。
摆在蝴蝶兰旁边的，另有一些松竹梅盆景。小巧的花盆里，混栽着各色植物，跟我国的盆景很有共通之处，我一眼看过去就觉得趣味亲切。盆景中心位置栽了一棵梅树，枝干花苞累累，旁边搭配了一株松树。梅树高而松树矮，整体错落有致。竹子品种是菲白竹，这种竹子在园林里是地被植物，因为竹型纤小的缘故，适合种在盆景里。此外还有南天竹。这个季节南天竹的叶片已经变成了红色，是很好看的点缀。
我初到京都的时候，行在路上，发现几乎家家户户的庭院里都种植着南天竹，深秋结了红色的果实，也第一次看到了结白色果实的白南天。《中国植物志》里著录南天竹，只说“浆果熟时鲜红色，稀橙红色”，其实也有果实为白色的品种，但国内不常见。我有朋友见过，很稀罕地告诉了我。没想到自己在京都的街头和白南天不期而遇。说是白色果实，其实颜色更接近玉色，初见之下，觉得有清雅别致的意趣。但萧瑟的秋冬季节里，看着还是红色的果实更热闹相宜一些。
白南天
在日语中，南天的读音和“難転”相同，因此南天竹被视作消灾除厄的吉利植物。日本江户时代寺岛良安编撰的《和汉三才图会》，是一部成书于年的类书，书里提及南天竹“植之庭中，可避火灾，甚验”。南天竹可以辟火的说法，在明代高濂的《遵生八笺》里已经出现。《遵生八笺》初刊于万历十九年（），书中把南天竹写作“阑天竹”，称其“生诸山中，叶俨似竹，生子枝头成穗，红如丹砂，经久不脱，且耐霜雪，植之庭中，可避火灾”。明末，王象晋在《群芳谱》里沿用了这一说法，亦称阑天竹“植之庭中，又能辟火”，《和汉三才图会》即引用成说，仿佛生怕读者不信，又特地加上了原文没有的“甚验”两字，读到的时候忍不住会心一笑。字里行间这种细节处，常能见出作者的性情，这也是我阅读时觉得很有乐趣的事情。但到底南天竹为何能够辟火，书里没有给出明确解释，仿佛只是作为一种人云亦云的传说流传开来。
松枝下的款冬
在盆景的松枝底下，还掩映了一簇小小的款冬。冬春之际，款冬从地下冒出花葶，要到开花之后再长出叶子。款冬植株很矮，不仔细看很容易错过。我有一年春节雨后爬佘山，曾在山上见到过。款冬给我的印象，就好像突然从土壤里醒来的样子，连叶子都来不及长出，就匆匆忙忙地开出明黄色的小花。在那个阴冷的初春看到款冬，心情都能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。我在上海的花市没见过售卖款冬，网上查了一下，才明白日本年宵花搭配款冬，是因为款冬形似福寿草，为了讨口彩的缘故。福寿草即侧金盏花的别称，之所以不直接搭配种植侧金盏花，是因为其根系发达，需要又大又深的花盆才能种得好，而年宵花盆景的浅盆不适合种植侧金盏花，于是就用外形相似的款冬来替代。
最近这段时间，去超市买菜的时候，顺便也会不知不觉地走到花卉的柜台前溜达一圈，看看那些盆景，几次三番地犹豫，到底要不要买一盆年宵花。松竹梅盆景的价格比蝴蝶兰便宜不少，相当于八颗大白菜的售价。少吃几颗白菜，这么简单的事情我还是能够坚持下来的。使我犹豫的是其他原因。
我在家的时候，有打理植物的爱好，因为曾经把朋友养得半死不活的植物救活，在朋友圈里就有了养花天赋的名气。所谓的养花天赋，实际上我是根本没有的，无非是略微花一些心思而已。比如修去植物腐烂的根茎枝叶，换上合适的泥土和花盆。查检植物的习性，确定浇水频率。根据植物喜阴或喜阳的不同，放在光照合适的位置。一般来说，只要做到最基础的这几点，大部分植物的状态就已经会慢慢有所改善了。像这样一盆年宵花，我有信心把它种得很好。然而植物不能带回国，等到回国的时候，如果朋友并不喜欢植物的话，送对方植物，无异于给人添麻烦。要是直接扔掉，又觉得被这样对待的花卉很可怜。出于这样的考虑，还是下不了购买盆景的决心。
虽然如此，想到宿舍里毫无绿意，终归觉得看起来有些冷清。走在京都的路上，几乎每家每户门口都栽有植物。看到有的人家种了不常见的植物，或是把植物搭配得饶有趣致，会忍不住猜想，住在这里的是否也是植物爱好者呢？不知不觉挂念起自家阳台上的那些植物。
前一阵去超市买菜，看到售卖连根的豌豆苗，包装袋上写着割了第一茬豆苗之后，把剩下的根部养在清水里，两周左右又能长出第二茬豆苗可以割了吃。我试过两次，天气暖和的那次豆苗长得快一些，天冷就长得慢，少则十天，多则半个月，就可以割上第二茬。后来每次去超市，必买这种豌豆苗，清炒很嫩，或者煮面的时候放一把在面里，也很清爽。割下的根部就浸在碗里，放在案头充作盆景。豆苗长速快，能治愈写论文时的焦虑感，是非常可爱的植物。我打算过年的时候，就在清水里养两盆豆苗盆景当作年宵花。宿舍的窗口对着不远处的衣笠山，剪下豆苗做菜的时候，望见窗外山紫水明的风景，会想起种豆南山下的诗句来。
本文刊年2月15日《文汇报笔会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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